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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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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雪

年前。

“這是什麽?”喻尺夜看著面前的箱子問。

“這是我讓人精心挑選的木料。”南宮及路把箱子打開,“聽聞練大人喜好雕刻,不知道這些能否用的上?”

喻尺夜沒有特別的喜好,他喜歡劍,南宮及路也不可能去找到一把比星河更好更有名氣的劍,便很難投其所好,幸好他還有放在心上的人,練清竹的喜好就很好打聽了。

“清竹一時之興,用不了這麽多。”喻尺夜道,他已經猜到了南宮及路的來意。

“那……那就讓練大人選一選。”南宮及路有些緊張,“表哥。”

喻尺夜請他坐下:“及路,你有何事?”

“我……”南宮及路面露惶恐,甚至怯於直視他,“表哥,祭天……那件事,你能不能幫我跟皇姐解釋?真的、真的不關我的事,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喻尺夜道:“你不是已經跟殿下解釋過了嗎?”

“我怕皇姐她不信……”

喻尺夜:“殿下不會放在心上,你不要思慮過重。”

“我就是膽小,”南宮及路看著他,“表哥,若是我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南宮及路又把話咽了回去:“沒事,我是說,只要皇姐不怪罪,我就放心了。”

拜箏坐在車頭,晃悠著一條腿,昏昏欲睡,駕車的龍晨看了她一眼,幫她把身上裹的亂七八糟的披風蓋好,繼續看著前方的路,窩在馬車裏的人則很憋屈,因為他被捆著,非常不自在,他悄悄往外看了一眼,試圖解開綁住手腳的麻繩,不敢弄出聲響。

“我下了毒,若是沒有解.藥,逃走三天你就會五臟腐.爛而死。”輕柔而又平靜的聲音響起,趕車的女子外表柔弱,卻能說出令人心冷的話語。

拜箏彎起嘴角,補充道:“想跟我再打一架嗎?”

男人放棄了掙紮,心如死灰地癱在了馬車裏。

拜箏打了個哈欠,懶懶道:“好冷,幹完這一票直接回家算了。”

龍晨道:“你可以去車裏。”

拜箏:“那就只剩下你一個人在外面了,多難受啊。”

龍晨想到了什麽,停下了馬車,回頭看向車內,拜箏也跟著看過去。

車裏的男人受不了了:“有你們這樣的嗎?抓我去換錢,還要我給你們趕車!我到底跟你們什麽仇什麽怨?”

拜箏伸手把他揪出來:“誰讓你正事不幹去當土匪?還一點原則都沒有,人家過年的年貨都要搶,官府懸賞又只給五兩銀子,抓你一趟不夠浪費功夫的。”

土匪忍不住道:“你們不是俠客嗎?為錢辦事,跟我有什麽區別?”

“大俠也是要吃飯的,”拜箏給他把繩子解開,簡單粗.暴道,“區別在大家都討厭你而喜歡我們。”

龍晨把趕車的鞭子遞過去:“記住自己身上還有.毒。”

土匪心如死灰地拿過鞭子,坐在外面吹著寒風趕車往府衙去。

拜箏和龍晨則坐進車廂裏:“方才怎麽沒有想到這個好辦法呢?”

龍晨:“我看你很樂意在車頭坐著玩,便沒有提。”

“是嘛?”拜箏搓了搓手,“早一個月嫂嫂就喊我回家了,龍晨,去我家玩唄。”

龍晨楞了一下,很猶豫:“我恐怕不方便……”

“有什麽不方便?”拜箏道,“我家喜歡熱鬧,你不是我的朋友嗎?我邀請你,你卻拒絕?”

龍晨只好答應。

拜箏道:“還得提醒一下拜遙,不然他總是忘記回家的日子,大哥跟嫂嫂又該嘮叨了,兩個小崽子肯定也鬧騰,你幫我寫信給他吧,我不想寫字。”

龍晨:“好。”

年後她該準備著去一趟帝都了。

拜箏道:“過完年咱們再出來玩。”

到了府衙,把土匪交給衙差,領了賞銀之後兩人便瀟灑離去,土匪瞪大了一雙眼,在後面大喊:“毒呢?不給解.毒嗎?!你們枉顧人命啊!大人快把她們抓起來!”

拜箏看了龍晨一眼,龍晨彎了彎眼睛,拜箏回頭喊道:“沒毒!騙你玩呢!老實蹲大牢改過自新去吧!”

這是年前最後一票,她們要趕著回家去了。

龍晨很忐忑,她從不說出口的是,她一直覺得自己像一個異類,跟大家司空見慣的平靜又溫馨的生活隔著很遠的距離,她努力融於人世,卻很難真正輕松,她擔心在拜家人面前露出端倪,那裏畢竟不同於相對松散的江湖。

可拜箏不覺得邀請她回自己家有什麽問題,她也不覺得龍晨有什麽問題,更不會把龍晨的身世當成一個顧慮,世間人有千千萬,總會各種各樣。

於她來說,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平常又熱鬧的新年罷了。

龍晨便也跟著她,第一次過了一個平常又熱鬧的新年。

有些不圓滿的是,拜遙有事沒能趕回家,回信中也不說去了哪裏,拜箏擔心他遇到了什麽麻煩,心裏不免記掛著。

年後。

過完年,拜箏聽說南邊的醉虛林近來很是熱鬧,懷疑拜遙在那裏,她便想趕著去看一看,拉著龍晨一起。

某日在路上歇腳時,龍晨看到了一個人,忽然警覺起來,拜箏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龍晨:“涉水殿殿主,半年前他打傷過我師兄。”

拜箏道:“這家夥跟魔宗的人有來往,多行不義之事,有他出現的地方必有危險。”

龍晨道:“恐怕不只魔宗。”

她雖不算正式拜入了神祇宗,只是修習了神祇正心,但神祇宗的事多少了解一些,當初隨練清竹出百草林遇上孔恨江,他們也猜到孔恨江是受誰的指使。

如今神祇宗本宗大勢已定,卻有部分弟子隨越錦書叛逃出都,不知所蹤,也不知越錦書如今是何種情況,她突然有些好奇。

“還有誰?”

龍晨只道:“我有沒有跟你說過,我是一個很記仇的人?”

拜箏起身:“那還等什麽?去追!”

兩人立即追著孔恨江而去,其實這麽做對她倆來說有點危險,她倆一個傳承風誅九劍,一個修有神祇正心,實力並不弱,可孔恨江畢竟是高手榜榜上有名的厲害人物,她們則太過年輕,欠缺許多經驗。

可她們並不畏懼,也沒有猶豫。

只可惜孔恨江行蹤詭譎,兩人一不留神便跟丟了。

三日後好不容易找到,卻只找到了一具屍體。

拜箏納悶道:“發生了什麽?怎麽突然就死了?而且……”

死的很怪異,臉色發青,皮膚都幹枯凹陷了下去。

龍晨對著屍體檢查了一番,道:“沒有中.毒,他死前……應該沒有一絲內力了。”

有涼意落在了臉上,拜箏擡首,道:“好怪,又下雪了。”

又在下雪。

南宮及路整日惶惶不安,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讓他受驚,哪怕只是眼前飛過的雪花都會讓他心中猛地一跳。

“我……”他轉向身邊的男人,“多謝收留,要不……我還是回去吧?”

他已經在後悔了:“皇姐對我還是不錯的,我跟表哥的感情也可以,他們……應該都是我想太多了,我不如回去算了……”

祭天禮後逃出帝都,卻也仍舊是擔驚受怕,害怕皇姐生他的氣,他還不如回去再好好解釋一下。

“殿下怎的如此天真?”男人道,“就算原本沒有什麽,殿下這一逃,必會在永昌公主心裏埋下一根刺,進而懷疑你的用心,她不可能還像從前那麽看待你。”

“這可如何是好?”南宮及路急道,“都是你……是你說我的處境很危險我才……”

“那是微臣不是了。”男人對他行了一禮,道,“殿下還記得太子的人馬是如何土崩瓦解、東宮勢力是如何灰飛煙滅的嗎?你的皇姐不是一個溫善之人,你的表哥在權力面前也不會顧念親情,你真的打算回去承受他們的怒火嗎?”

“我……”南宮及路嘴唇抖了抖,“皇姐那麽對太子,是因為……因為太子他們總欺負她,欺負龍塵,所以她才那麽狠,我沒有欺負過她們,我也沒有威脅,我就是一個廢物,只要……只要好好跟他們解釋,一定……”

“殿下,南宮華亭跟太子可不一樣,她非為正統儲君,便很難得到認可,心中必然惶急,需得施以狠辣陰險手段方能立威站穩位置,不要說你是大黎如今唯一的皇子,即便你是一個公主,她也不可能與你相安無事。”

他長得文質彬彬,卻說出如此令人膽戰心驚的話,南宮及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。

“殿下,你是大黎唯一的皇子,這既是你身處險境的原因,也是你可以想望大事的基礎。”

“何……何意?”

“你就不曾暢想過登上帝位嗎?”男人按住他的肩膀,直白道,“南宮華亭生母不明,為人張狂,行事狠絕,她這樣的人,她這樣一個女人都可以擁有如此無人可及之權勢,你就不可以嗎?陛下提出讓你同登祭臺,不就是屬意你了嗎?你在害怕什麽?你就不想立於萬人之上?”

“我……我不行……”

“殿下,若你有意,臣可以幫你啊。”

立於萬人之上?

南宮華亭從睡夢中醒來,夢到的是早已離世的母親,母親還是和往常的夢裏一樣,游魂般立在那裏,眼中空無一物,不曾對她開口說過一句話。

可她還是想念她,想念小時候在玘山行宮裏雖不得見光卻無甚煩憂的日子。

人只有在孤獨的時候才會不斷地回憶往事,她大概也是孤獨了吧?

這是必經之路。

她不想走的太過血腥,現實卻總是事與願違。

不可後悔。

不可遲疑。

她從來沒有後悔,她也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。

天不亮南宮華亭便去了書房閱看奏折,忙了一陣子,有臣屬呈上來一封信。

這樣的信每隔幾日就會送到她面前一封,來自遙遠的江湖。

她把信看完,微微一怔:“她去了拜家?”

她雖從姬隨雁口中聽說過拜遙的相助,但還不至於連帶著把整個拜氏記在心裏,之所以留心,全都是因為龍晨。

“是,九殿下與拜家小姐結為好友,一路同游,新年時一同去了拜家過節。”

南宮華亭沈默良久,道:“她找到可以開心的辦法了嗎?”

“這……微臣不知。”

南宮華亭並不是要詢問誰,她低聲道:“就算不再是大黎的公主,也還是我的妹妹啊,為何……”

臣屬不敢再接話。

“阿塵不喜歡被打擾,你們不必再去看著她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……

你通過手中的劍看到了什麽?

劍身漆黑,似一望無際的黑夜,卻又印刻著不死不滅的星辰,星辰之光竟璀璨奪目,足以照亮天下山河,照亮自雲端到身側的一切,同時又厚重無可比擬,可以承載江湖意氣,可以承載風雲戰場,也可以承載皇權的詭譎與萬民的悲喜,它可以承載所有你能夠想象到的東西。

端看你如何選擇?

星河無際,包羅萬象,大道三千盡悟於劍中。

數年前師父把劍交給他的時候,沒有叮囑特別的話語,只道:讓為師看一看星河在你手中會綻出什麽樣的劍光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達成了師父心中的期望,或許師父是沒有期望的,他也不會刻意去迎合別人的願望,他只篤定了勇往直前,星河劍有無限可能。

這不只是一把江湖之劍。

劍光映著側顏。

練清竹擁著雪氅斜坐亭中,姿勢極盡隨意,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喻將軍。

立在皓雪之中的赤袍男子身姿修長、肩膀挺闊,完美的身軀宛如天工巧作,每一處的輪廓都讓眼睛流連忘返,墨發束於麒麟冠中,劍眉星目之間鐫刻著淩厲銳氣,這張臉上無一處不張揚著放肆的美貌,俊美且鋒利,他整個人就是一副濃墨重彩的畫卷,畫的是雄山巨川,畫的是強兵利劍,多添一筆少添一筆都不行,因為他本身便已是渾然天成。

“清竹,何事?”喻將軍感覺到了他不加掩飾的熱切目光。

“看你。”練清竹笑得繾.綣。

人家在專心練劍,他卻在這起了色.心,非常不正經。

……大概也只有國師大人可以如此欣賞喻將軍的“美貌”,因為旁人見了將軍首先會因其氣場而生怯,根本不敢關註其他。

遺憾的是他的眼睛還有問題,雖則有心,不在近前便仍舊無法盡賞其美,這個距離多半還是只能靠想象……練清竹無奈輕嘆一聲,單手撥弄懷中的長琴。

他看的不只是喻將軍的皮囊,還有潛藏其身又綻出鋒芒的凜冽劍氣,並通過劍鋒,來領悟自己的武學。

錚——!

隨著琴鳴,喻尺夜擡起長劍,劍鋒接住飛落的白雪,伴著琴聲舞出劍式。

他們之間的默契無需言語,劍鳴與琴音可以毫無阻礙地合奏出一段樂曲,樂聲從這座雪中庭院飄向無窮無盡世界,而後又擊中心間一點,無論是星河之劍意還是神祇正心之奧秘似乎都變得通透簡單起來,至簡而至絕。

這是一場化鋒芒於心間的交鋒對決,也是他們之間久違的切磋,沒有什麽東西可以侵擾其中。

交鋒過於激烈,琴體出現了裂痕,練清竹並不在意,指下的琴音幾乎不見破綻。

直到一曲畢,讚賞的掌聲才響起。

喻尺夜看過去:“殿下。”

南宮華亭在庭院門口,不知站了多長時間:“我每天都要廢寢忘食,看到有人那麽清閑,特別不舒坦。”

練清竹道:“不好意思了。”

南宮華亭:“開玩笑的,你們如何辛苦我比誰都清楚,謝了。”

喻尺夜隨手轉了個劍花,把星河劍收入鞘中:“只口頭來謝,太沒誠意。”

南宮華亭:“說你想要什麽,只要我可以許諾的都給你。”

喻尺夜道:“留著吧,我一時想不出來。”

“那就給你們留著。”南宮華亭轉向練清竹,“清竹這首曲子從前沒聽過。”

“新作,”練清竹慢悠悠道,“托尺夜幫忙才有了些靈感,還不成曲子,若是完成,便請殿下來賞。”

“好。”南宮華亭朝後招了招手,“先吃點新鮮的,北邊傳過來的羊肉鍋子,雪天吃最美。”

幾個人進來把鍋擺到亭子裏,弄好碳,又放好材料之後便退了下去,不打擾他們。

練清竹把琴放到一旁,喻尺夜也過來坐下,看了眼出現裂痕的長琴,道:“我們剛吃過。”

南宮華亭抄起筷子,把肉片下鍋:“那我自己吃,你們看著。”

喻尺夜拿了雙筷子遞給練清竹:“我胃口大,再吃兩頓也沒問題。”

說著又讓人把他特制的爐子搬過來,要展示他最擅長的烤肉,練清竹見狀,便也施展自己的特長,給喻尺夜調配佐料,他有一種無論經手什麽食物都可以讓食物變好吃的特殊優點。

南宮華亭笑道:“清竹,不如你來我府裏住,讓我既聽仙樂,又可盡享美食。”

練清竹:“恐怕殿下會餓壞肚子,我這麽懶的人,定會時時忘了準備羹飯。”

喻尺夜倒了酒,遞給南宮華亭,又給練清竹一杯:“不要打清竹的主意。”

南宮華亭看不下去他這股黏糊勁兒:“我能怎麽著他?你這人,簡直離了他就沒魂兒。”

又調侃:“小時候那麽調皮混蛋,跟個小炮仗似的,人見人厭,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找不到相守之人。”

喻尺夜不以為意:“大家都是嘴上嫌我,心裏卻喜歡。”

練清竹馬上道:“我心裏喜歡,嘴上也不嫌。”

誰會討厭一身正氣的小世子?

喻尺夜爽朗一笑。

南宮華亭則非常嫌棄,連帶著把練清竹一起給嫌棄了:“你倆收斂點。”

練清竹道:“還要多謝殿下成全。”

南宮華亭:“我何時又做了好事?”

練清竹:“近來諸事匆忙,四年前花江園一事,還不曾向殿下鄭重道過謝。”

說罷,當真鄭重行禮道謝。

“客氣什麽?自然是有利可圖我才出手。”南宮華亭道,“你們不是已經成為我最好的幫手了嗎?”

喻尺夜也便不客氣了,直白道:“若要這麽說,我也是為了‘利’,只有殿下符合我對君王的期待,只有你可以讓大黎變得更好一些。”

練清竹則認同他的想法,並跟隨他的選擇,國師府從很早之前就不是中立了。

南宮華亭舉起酒杯:“咱們之間怎麽算都是生死情誼,不來虛的那一套,我只說一句,南宮華亭記掛著你們的幫扶之恩,也感激著你們的辛勞之義,此生絕不相忘。”

說罷一飲而盡。

練清竹難得正經了神色,斟酒喝下。

喻尺夜抱了抱拳,撈了一碟子肉放到練清竹面前,道:“既然不來虛的,那就趕緊吃肉吧。”

“……”南宮華亭怒道,“喻尺夜!我剛涮的!”

圍著熱騰騰的羊肉鍋子觀雪賞梅,也算別有一番風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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